【熹文乐见】我二十六岁那年，在工地刷厕所
2019年6月10日 15:49
中文先驱专栏作家 杨熹文
我26岁的时候，一周有四个晚上要去刷厕所，刷的是建筑工地的移动厕所。
那年的陶朗加奋力扩张，像怕输了谁似的，大片大片的荒地上拉起建筑公司的条幅。我一个乖乖巧巧的中国小妞，哪想自己在这市场中讨了便宜，胡乱弄了一张名片，在负责人面前深深浅浅地乐几下，刷厕所的生意就开张了。
我一点也没觉得这是份低贱的工作，能养活自己的人都是英雄。那年这种“清洁生意”成为热门，我又有坚持，从不做自己做过的工作，正巧遇上这一份，那就做去吧。在那些黑透了的夜晚，我把零零散散的清洁工具扔进车里，听它们在车里互相打架的声音，就这么轰轰烈烈地赚钱去了。
那一份工作，累是挺累的，但一切只累身体的工作都是累不垮人的。工地下班了，只有我站在一片灯光里，那时我正在写诗写小说，整个人飘得很，举着拖把，转个圈，手机放一首节奏强烈的歌，感觉自己是一颗新星，就要冉冉升起了。
后来每每有人说，“你瞧，我都二十多岁了，还做这么普通的工作，我是不是一辈子都没机会实现梦想去了？”
我认认真真地回答，“没事，我26岁的时候还在刷厕所呢。”
旁人听了，愣了愣，却不好意思张口。他们默认着，“刷厕所”一定是什么的代名词，
可我还想说下去，我到现在还自豪着，那时我收了好高的价钱，做的活马马虎虎，却还有人推荐我给更多的地方，后来太忙，我竟然还雇佣了员工…
天哪，若写作这条路没有预想中顺利，我真觉得我能成为个不错的厕所企业家。
我过去未做过啥正经的工作。
七年了，几乎每份工作，做不到一年，就和同事说了再见。我这一个普通黄皮丫头，似乎身上带着漂泊的气息，谁也不敢和我建立亲密的联系，他们看我闷头傻干活，谁也没工夫管我一双眼睛其实提溜转，着急看这没见过的人间。
好像写作就是这一回事，总得干点不正经的事去弥补这太正经的事。工作一旦朝九晚五，就写不出精彩的段落了。一旦自己好吃好睡下来，哪还有证据去编写命运的起起伏伏？
我就这么为自己开脱。七年里做的工作，够十份了，不是去餐馆、酒吧，就是在流水线上。住的地方，也有十几个了，沙发、地下室、帐篷都躺过了。每次出门旅行，坐廉价航空，最好有大妈们吵架的那种，趁机丰富一下自己的词汇量。
我也不挑床铺，背包客栈、怪异民宿，一个个住下去。有一次在悉尼，摸黑到了一个街巷的民宿里，它在一家中餐馆的楼上，楼下厨师一生火，我的木板床就晃起来。可那一夜，我觉得自己躺在北京人在纽约的剧情里。灵感狂风暴雨般袭来，断都没断过。
朋友都说我对自己狠，其实这是对文字忠诚。我是个不太靠谱的人，不负责任，也非常无聊，偏偏对写作有极大热情，从十几岁就认定，我就要走这一条路，谁也不能把我撵到别处去。
人的一生能找到梦想，太珍贵了，所以我才舍得拿自己去赌一赌。这七年，我始终把生活分割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写作，就趴在桌前一个人孤独而隐秘地写，剩下的是为生存奋斗的辛苦部分，我把它定义为，为了写作而必须体验的生活。
在那些被写字人遗忘的角落里，我捡拾着这样那样的素材，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用到。那些命运多舛的人们，他们从不吝啬对你讲故事，他们不期待自己的故事能被世界听见，他们只期待有人真诚地在他们的世界里停留一小会。我一人东奔西走，听着，走着，就把不认识的世界认识了。
直到真能坐进家中不理窗外事地写，我一直想着亦舒那句话，“无论做什么，记得为自己而做，那就毫无怨言”——我的心态变得特别好，什么辛苦也不算了，为此后来的我常劝丧了气的年轻人，别因为一个阶段的落魄就给自己的人生下结论。人真的一年就能变一个样儿。
但你也得记住这两件事。
1、生活和梦想兼顾总是辛苦的，你得养活自己，还要把自己越养越好。
世界是很肤浅的，你有没有才华谁也不关心，但有没有钱谁都想瞧一瞧。一个人先要靠双手实现什么，踏踏实实站稳了，才能证明自己有价值。
还有，你千万不要在这个过程中忘记了梦想。你觉得你所瞧不起的身边平庸的中年人是一直平庸的？不，他们中有太多人，也曾心怀梦想，却听到了别人的劝说，经历了别人的阻挠，被别人影响了步伐才落于此。这些，你也会一一遇到，但你一定要提醒自己，你在出发时想去的远方，是你正在去的远方吗？
2、实现梦想也许会特别特别慢，但你只要努力，就不必焦虑。
我23岁在餐馆洗碗，24岁在端咖啡，25岁在流水线上，26岁在刷厕所，那时我是别人眼中的“失败者”，一个不靠谱的大龄女青年，被别人看轻，也不敢回击，但我却是不难过的。我每天回到家就有时间写一点什么，做每天几百几千字的积累，我从不问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坐在桌前一直写，我知道我总有一天能那样做。
27岁的时候，我终于可以辞掉旁的工作安心写，没有人再质疑我从前的坚持。这一路上，你会看到很多和你一样有梦想的人。但是每一年过去，坚持的人就少一些。坚持到最后你就会明白，实现梦想也许靠一点才华一点运气，你也必须坚持到所有人都放弃。
七年在外漂泊的时光转瞬即逝，如今的我依旧住在这海滨小城，日子和从前一点都不同，我时而是主妇，时而是赶稿的创作者。每当回忆起我的青春，我都无比很感谢那段岁月，那些经历赋予我生存的底气，给我写作的线索，让我对每一份劳动果实心怀感激，它更让我在未来也许会风平浪静的日子里，轻轻笑起来。
我路过这城市的边缘，那年的荒地，早已竖起一幢幢热闹的建筑。行人来来往往，没有人知道我曾参与过什么，我的脚步声，是否有地下的生物可记得？时间过得真快，那年只有我奋力挥动拖把的地方，如今，连个停车位都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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