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文乐见】那些成年后特别容易快乐幸福的人都拥有怎样的童年？
2022年2月9日 10:09
中文先驱专栏作家 杨熹文
楼上乐乐长到七岁，我爸妈开始遭殃了。
那小家伙兴高采烈地向学校迈进一大步，还不知道童年的许多快乐正慢慢画上句号。据我妈形容，每天晚饭过后，乐乐跑来跑去，上蹿下跳，他爸咆哮，他妈哭嚎，整个家鸡犬不宁，为一道小学数学题。
爸妈住的不是非富即贵的小区，二线城市的二环，十年前刚建成的时候连个买菜的地方都没有，这副白手起家、共建繁荣的样子吸引了很多新婚夫妇，乐乐爸妈便是其中之一。
那些小两口变成三口四口的家庭，迅速发现这里的教育环境跟市中心的没法比，但这并不耽误鸡娃这件事，后来我回国探亲，方圆几公里转了转，菜市场有了，夜市有了，公共设施一应俱全，但最热闹的还是补课班。
因为楼上楼下的关系，又因为乐乐爸妈和我差不多同龄，我妈对他们多了一份关注，乐乐出生了，乐乐会走了，乐乐上幼儿园了，有次回国我看见他，一个四岁的小胖子，一手拉着奶奶急急地走，一手拿着冲锋枪随时准备投入战斗，黑溜溜的眼睛四处张望，和其他小男孩无异，很有上房揭瓦的嫌疑。
就像千万普通家庭的缩影，乐乐家也秉承着一切都为了孩子的宗旨。爷爷奶奶从镇上搬到城里，在孙子家旁边买下一户小房子，只为既不讨儿子儿媳的嫌又能照顾大孙子，乐乐爸妈担心他上学跟不上，从幼儿园开始就报了美术、数学、英语各种班，也开始了每日晚间的陪读炼狱，等乐乐到了上学的年纪，他们考察了一系列学校，最后放弃了家附近的小学，锁定了十公里外的重点学校，他家没有车，家长和孩子每天早上倒两趟车去学校，放学时再倒两趟车回来。
我妈说，“上那么远的学校，不如让孩子早上多睡一会。”
我妈说，“我看乐乐也不是啥学习苗子，就那几个英文单词儿，翻来覆去的，我都记住了！”
有时候又说，“听到没，听到咆哮没，刘阳(乐乐爸）这样不行。早晚要被气坏的。”
我说，“哼，我要是有个孩子...”
我妈说，“别，好多人在没孩子以前都是这么想的。”
当爸妈的可能都不相信自己的孩子会成为普通人，我妈说，她刚怀孕的时候希望我皮肤白净、生的漂亮，临产的时候，她只希望我肢体齐全，当我上学去了，我妈说，“争点气，拿第一”，等我拿到班级第一，我妈说，“一鼓作气，再接再厉，争取下次考全年级第一！”
希望孩子给自己面子，这是我小时候对父母鸡娃的理解，等我长大后，才发现父母的本意，是希望孩子不被欺负，被老师和同学喜欢，以后能走上一条没他们那么辛苦的路，用文化人的话说，“孩子，我要求你读书用功，不是因为我要你跟别人比成绩，而是因为，我希望你将来会拥有选择的权利，选择有意义、有时间的工作，而不是被迫谋生。”
而这段肺腑之言往往被父母翻译成：我的孩子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千万不能因为我被耽误了。我必须为他倾尽全部。
前段时间在豆瓣刷到一个帖子，说的是，一个母亲带着儿子去吃饭，儿子想吃牛排，她拿着菜单看了半天，没舍得点那份68块钱的牛排。事后和丈夫说，丈夫也非常自责，一个晚上都没睡好。
做父母的，太容易产生负罪感了。
在教育上更是如此，我的一个朋友说，他的同事给孩子报上万块的补课班(在教育改革之前），他一直觉得愧疚，因为自己没有那样的能力。我的一个网友把女儿的英文成绩不好归结到自己身上，别的孩子每年出国游学，自己孩子只能啃书本。
可是人生的成败和幸福与否，真的会归结到一顿牛排，一堆补课班，每年一次的出国游学上？父母们过度投入地压榨自己，从不肯认清现实，一个身心健康的人回看童年时，并不会把那一点点的不如意怪罪到自己没得到的东西上。
成年之后，我特别喜欢研究，为什么有人生活平平却知足快乐，有人什么都有却郁郁寡欢？
从小被逼着优秀的孩子，后天性格很容易出问题。常年在压力下成长，自尊心强，对自己的期待高，他们确实能够在人群中闪闪发光，然而身披优秀的外衣，内心却不堪一击。“我不够好”、“别人怎么看我”、“失败了不如去死”...这样的枷锁，大概率会伴随他们的一生。
而那些天资聪慧自我驱动力强的孩子呢？我曾读过一篇关于天才少年的报道，发现那些孩子一路的光辉让人炫目，却并不那么让人羡慕。长大后的他们依然优秀，依然是父母的骄傲，他们始终在领先于同龄人的起跑线上，却感受着“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孤独。
什么样的孩子长大后最幸福呢？
我有个发小，他是我小学同桌。他成长在一个关系特别和睦的家庭，我们小时候都非常羡慕他。他的父母说起话来轻声细语，从来没因为成绩打骂过他。他喜欢体育，父母不以学业要紧为理由干涉他，他不想去补课班，父母也不强迫，他后来学了一个冷门的专业，父母也是支持和理解的。
这样的他，既没有过人的天资，也没有出生在多么富裕的家庭，他甚至成为了一个非常普通的人，但是从很小的时候起，所有的老师和同学都喜欢他，哪怕他从来没当过班级的第一名。他礼貌热情，言而有信，自信有趣有活力。成年后我更是如此地羡慕他：他的情绪从不大起大落，他不会在做一件事之前考量它是否有价值，也不会计较努力后的结果是失败一场，他活得不焦虑，踏踏实实，知足快乐，幸福得不像这个时代的年轻人。
我遇到一些类似的人，促使我得出这样的结论，原生家庭和睦、精神需求得到满足、被爱、被支持和理解的孩子，更容易获得幸福。好的工作，好的婚姻，好的生活，他们不必追，这些东西按部就班地朝着他们一步步走来。追溯到源头，是他们的父母，不害怕自己的孩子成为一个普通人。这些孩子长大后，不必慌张又焦虑，只为避开普通人的路。
我很喜欢作家刘继荣写的一篇文章，她写道女儿是个中等生，没有什么过人的才艺，一度令全家发愁，可是女儿乐观幽默、善良聪明，有天班主任打来电话，说从教三十年了，第一次遇见这种“奇怪”的事。
语文试卷上有一道附加题：“你最欣赏班里的哪位同学，请说出理由。”除女儿之外，全班同学，竟然都写上了女儿的名字。
她的女儿说，英语老师在上课时曾讲过一句格言：“当英雄路过的时候，总要有人，坐在路边鼓掌。”她轻轻地说：“妈妈，我不想成为英雄，我想成为坐在路边鼓掌的人。”
我把这段话念给我妈，希望哪一天她可以婉转地说给乐乐的父母听。
我妈把手机指向楼上，“听到没，听到咆哮没？”
我只听到一个孩子破碎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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