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文乐见】飞机上,最幸福的不是坐头等舱的人
2022年4月22日 17:40年轻时只想着闯荡天下,却不知道自由的代价是最高的。
中文先驱专栏作家 杨熹文
每隔一段时间,我就要炖上一锅酸菜粉条。去华人超市买一小包刘二酸菜和粉条,到肉铺提一扇排骨,拿出提早冻好的豆腐,宽油煸炒,小火慢炖,当小砂锅浓重的酸味弥漫开来,也会把我的眼和鼻熏出同样的味道。
小时候顶烦这道菜,要好的同学到家里玩,我正吃着午饭,便邀她一起,她用细长的眼睛斜斜地看了一眼,“你家怎么总吃这东西?”很长一段时间,酸菜粉条在我印象中是和贫穷紧密相连的食物,那锅一天三次出现的、热了又热的、已经混浊了的食物,被我一次次回避着,而它现在竟是舌尖上求之不得的珍馐。我想,我不是在重温故乡的食物,我是在温习我的爸和妈。
在外生活久了,每次回国,我相熟的人和事都会发生一点变化,十年间积攒出一个天翻地覆,爸妈搬家了,妈退休了,小千结婚了,生孩子了...只有我像被封印在时间里,竟然对我的家乡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每次走在不再熟悉的街巷上,我像一个客人一样重新认识我来自的地方,我默默记着家里的地址,心里又生出六七岁时独自走在街上的慌张。
年轻时只想着闯荡天下,却不知道自由的代价是最高的。若是那时预知回家的路和离家的路并不是同样的距离,我还会那么义无反顾地离开吗?我去了地图上我能去的最远的地方,它和祖国只隔着巴掌大的距离,而今这巴掌大的距离让我的心翻山越岭,那里的故事我只能遥遥听说着。
疫情之后,我和妈每几天通一次电话,平日攒下的故事细细地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叮嘱和教育都听不到了,我们聊明星八卦,分享生活,感慨世道,当我们一起咒骂某个电视剧人物的时候,这样的平起平坐让我久久地失神,十年的分离,已经把我变成三十多岁的大人了。
电话里的那些话都是有时差的,他们无法把原本的生活第一时间告诉我,一通通电话里的故事,是过滤好了的,只剩下那些已经被自己消化过了的,不再那么苦痛的片段。妈说,她的眼睛不小心扎到了,淤了一大片血,那是五天后痊愈了才告诉我的,爸说,他查出血压和尿酸高,已经在吃药控制了,这也是我好久之后才知道的了。
我记忆里的父母总是比他们现在的样子年轻一点,于是当我的头顶长出几根白发,我不知道妈的头发已经近白了。妈说她去买了假发,回家后觉得贵,恨自己浪费钱,又去退,人家不给退,她就坐在凳子上等,好话说到喉干舌燥的。我想象不到,她坐了多久的冷板凳,遭了多少白眼,曾经那样一个气势汹汹的人啊。
爸还有两年退休,我脑袋里那张英气的脸也有了沟壑。每当我看见身边那些快要退休的男人,心里便暗暗吃惊:我的爸爸也是这样老了啊。电话里他说,有一天下班,电动车没电了,走了好远的路才回了家。这是生活里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我内心的愧疚却因自己的缺席被无限放大了。
妈退休了,时间多了起来,她和爸隔三差五骑着自行车去独居的外婆那送东西。我想象着这样的场面,已经老了的人,奔向更老的人,春夏秋冬,经过雨,穿过风,岁月在车筐和后座上又加上了一点重量。他们奔向的外婆,也是他们的未来,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一个骑自行车飞奔到他们身边的我。
以前觉得世界真小,地图上那么多国家,距离是确定的,航班是频繁的,回家不过是买张票的事,可未曾想这样一件简单的事,被现实束缚着,被琐事牵绊着,被突如其来的疫情打乱着。曾经我以为,飞机载着的人,坐头等舱的最幸福,现在我才明白,回家的那些才最幸福。
在外生活十年,有苦有乐,基本顺遂,心里却总有一个地方空落落的,这是一种混沌不清的感觉。像花十几块就能买一碗冬阴功汤,那酸酸的味道浓香鲜美,却不是我从小吃到大的一味;像陌生人站在街头就能饱饱聊一场天,那动听又客气的另一种语言却总是说不到心肺去;像这里那些见不完的风景,壮阔的山,蔚蓝的海,自然在天地间留下鬼斧神工的杰作,它们却将我一次次引回生命来自的地方,那市井,那乡音,那一缕家的烟火。
记得上一次回国,离开家的那个早上,妈做了酸菜馅蒸饺,我吃得肚子溜圆,临走时手里拎上行李,转身又走到厨房,往嘴里塞了一个,想到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能吃到了,我的心狠狠地疼着。
那滋味久久没忘,这一记又是整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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