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先驱特约专栏作家 Stella姜汀

“本文作者Hui发给我这篇文章时，我正在健身房骑单车，读着读着骑车的速度慢慢放缓了，眼泪流出来，偷偷抹掉。Hui一家三口来奥克兰的这两年半中，我们算是见面比较多的，由客户成为朋友而后好朋友。她在艺术相关的领域工作多年，她的家收拾的很有品味又温暖舒服，我们有时一壶茶一点零食，在窗下在午后树影婆娑中兴致勃勃聊各种我们共同感兴趣的话题。

但读完了她两年半走过的路，我深深愧疚，作为朋友我甚至都很少听她倾诉。我欣赏她和她先生，我们有非常相似的价值观和人生观以至生活经验和感受，但我忽略了一家人移居到一个陌生的国家比当初我一个人来新西兰所面临的挫折要多很多。

他们从日本回中国，从中国到新西兰，他们曾经有通常意义上非常体面的工作和生活，也许正因为经历过，他们夫妇才可以在不同环境中面对生活与工作都那么温和与从容，这是心性使然，我想也得益于因丰富人生阅历而达到的高度与智慧。这也正是移居与移民的意义。”

以下为Hui的故事：

带着希望逃离

2013年，北京的雾霾已经很严重了。为了呼吸好一些的空气，我们甚至逃到了北京很西边的阳台山上租了一户半山腰的院子，上山第一年的生活真可称得上田园诗意。但是到2014年，雾霾已经严重影响到身体、心情，阳台山上也开始被雾霾笼罩，那时刚刚7岁的女儿写了一首名为《雾霾》的诗:

有时候白天会想着黑夜 天空灰蒙蒙的 觉得有一片灰色的云堵在了我的心里
黑夜 黑漆漆的 黑暗掩盖了一切 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一片宁静

糟糕的空气加上对国内教育的失望使我们想逃出国去的愿望越来越强烈，但是我们往哪儿逃呢？追求田园诗意生活的我们自然想到了新西兰。

我和我丈夫Wei在年轻时曾在日本留学工作达十年之久，两个人都有过一段奋斗过度以至于把身体累垮的经历，因此不太想再去选择一个高压力高节奏生活的国家。2015年我在网上发现Stella在提供新西兰留学咨询服务，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我给她发了一封邮件说能不能帮我女儿申请一所奥克兰的小学游学20天。令我兴奋的是她很快地帮我申请到了北岸的一所小学，于是我们趁着女儿放寒假一家人来到了新西兰。20天的游学经历不仅彻底地让我们喜欢上了奥克兰，还幸运地认识了一些朋友，并在朋友的介绍下顺利地买到了学区房。

回到北京后我立即开始着手做移居到奥克兰的准备，Wei辞掉了他工作了17年之久的工作，几乎没有多少的犹豫。我们当年离开中国去日本是从零开始，十年后离开已经完全适应的日本去北京，又一次从零开始，我们总是乐在其中并从新生活中获益匪浅，所以对于即将到来的人生中第三次从零开始，几乎是不带任何不安和恐惧，只是这一次比我们想象的要难了许多。

学习英语以及通过雅思考试

2015年6月24日早晨，我们一家到达了奥克兰。当天提取了新买的车，三天后租了Airbnb上的民居，在此期间我迅速地装修了房子，一个月后顺利入住新家。我们做了家庭决定，语言能力稍差的Wei马上开始学习语言，我则先把家安顿好。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日子还是比较快乐的，刚来的新鲜劲儿还没过，即便是在家附近的海边走走都觉得非常美好。

在Stella的推荐下Wei在市中心的一所语言学校开始从中级学习英语。说是中级，其实他连一杯咖啡也不会点，但依稀还记得些英语语法。对Wei来说那段时间他每天都有新的进步，他很愉快。三个月后他成功学完中级，开始学习雅思课程。我发现他进入雅思学习后就变得比较烦躁了，他努力了三个月，考了三次最后两次成绩都是6分，于是他决定不在雅思上较劲而是进入AUT大学的GIE课程（Stella注：GIE是AUT的语言直升班课程，完成后可以免雅思入读专业课），先学习三个月后再上PGD（Stella注：PGD是一年的研究生课程，通常可以在8到9个月完成）。这个建议是Stella给的，非常英明，不仅节省了不必要的应试学习时间，而且三个月的GIE学习对Wei在英文写作上的帮助很大。我记得他时常感叹幸亏了三个月的GIE学习，不然都不知道怎么写论文。Wei其实很多年前在日本就取得材料化学硕士了，但是一个东方，一个西方，在学术上的要求是不一样的。

三个多月后，我也终于开始上语言学校了。自认为语言能力不错能很快学好的我这次的路走得非常坎坷。我也是从基础的课程学起，由于要接女儿放学我只能学习半天课程，但是这并不阻碍我的学习进步，很快我就能用英文沟通了。但是有可能是因为劳累过度以及新西兰和国内不一样的自然环境使我得了很严重的皮肤过敏，每天晚上的皮肤的极度瘙痒把我的身心都击垮了。10周后我停止了学习，休息了将近2个月后又回到学校，学习了7周后又因为皮肤的问题不得不又终止。

这种断断续续的学习效果很不好，因为你会发现你学过的又忘了。就这样我一共学了17周的日常英语课程就因为身体支撑不住而中止了学习。直到5个月后，我才觉得身体稍稍开始有点力气，但我又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去学雅思课程。其实Wei在学雅思的时候的烦躁我早已察觉，我本来是很反感应试学习的，但是当有同学告诉我雅思的学习同时锻炼了听说读写，感觉这才是真正的英语学习时我就有点心动了，于是报了10周的课程。前五周因为被分在最低级班，感觉很轻松，初步知道了什么是雅思，又遇上一个很有才的老师，班级气氛很活跃，所以高兴极了。后五周是灾难，我成功晋级到中级班，中级班2周后又莫名其妙地被升到高级班，几乎每次班级考试都是满满的挫败感。勉强上完课程后我带着对雅思的恐惧又把学习搁置在一旁。

几个月后我终于决定去试考了一下，结果考了6分，这下子我觉得我努力一下，应该能考上6.5，就这样二个月后再去考了一次，没想到各种失误仍然是6分。那次的打击好大再加上因为报考下一次雅思人满为患，需要再等三个月，让我特别沮丧。我从小到大还没有一次考试失败的经历，这下子居然考了两次雅思都没过，让我对自己很失望。第三次我终于考过了6.5，却没有多少成功的喜悦。

从第一次考试到第三次考试中间长达半年，这半年里我每天要逼着自己坐在桌前学习二个小时，苦不堪言，也耗尽了我学习英语的兴趣。我总结我不成功的英语学习经历发现失败的原因是：间断性的学习以及在没有打好英语基础的情况下过早地进入雅思应试学习。其实如果有扎实的语法知识以及通过阅读自己喜欢的文章获取一定的单词量，平时和本地人多交谈，考过6.5应该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但是如果这些很基础的事情没有去做够，在英语能力还很薄弱的时候就盲目地进入应试学习的话，那就是急功近利的学习，耗费精力，时间，又会损耗学习兴趣。当一个人的英语基础足够的时候，我认为应试的学习，也就是掌握考试的形式、时间、技巧等，10周就足够了。

AUT的研究生课程

Wei学完三个月的GIE课程后顺利进入AUT的PGD in Marketing课程。由于在语言上还是比同学们弱了一些，刚开始的几周他很紧张。PGD课程需要大量的阅读，自习是非常重要的一环。经常是我和女儿都睡下了，他一个人要学习到深夜。PGD的课程八个月，有时候课程的时间设置不是很合理，所以学生们读得比较吃力。以前看过一篇文章讲哈佛大学的图书馆深夜灯不灭，学生们在废寝忘食地苦读。而听Wei讲，岂止是哈佛，AUT的图书馆也是灯火通明，尤其是考试前几天，每个人的脸色都是青白惨绿的。在这里读书真的不易。Wei在PGD的最后几个月越来越自信，决定继续读Master课程。今天是他的毕业典礼，成绩是distinction（Stella注：这是大学成绩中的最好等级），从英语几乎零基础到今天，他付出了确实的努力，也收获了成果。

孩子的教育

Bella来的时候八岁，在中国上完小学二年级上学期。她来到这里后被安插在四年级的最后一个学期，所以两个月后她就上五年级了。这样的安排让我非常焦虑。我觉得她明明还是小学二年级怎么一下子就五年级了，而且她还压根不会英语哪（新西兰的学校是按年龄分班，当地小孩是5岁读一年级，国际学生也按照这个年龄标准来分年级）。老师说先不急于把她调低到四年级去读，先看看她的适应情况，并告诉我她在班级里一直是沉默不发一声的，需要多增加她的自信心。可是自信心不是几句不痛不痒的赞美或是几句安慰开导的话可以培养出来的。想到她一天都不说一句话，我很难受，经常半夜醒来会心痛流泪。

我没有采取让她不停加强学习的方式，相反的有半年时间我没有让她上任何英语补习课。学校放学了之后，我总让她在学校里玩到她尽兴为止。有时候放学后我们去海边玩，她可以玩三个小时，我就在一旁陪她三个小时。我觉得自然有很大的疗愈作用，等她整个人完全放松了再学习效果会更好。

半年后我让Bella开始补习英语，由于英语程度太低无法加入团体课，她只能从一对一的课程开始学习，一周一次，一次一小时。转机发生在五年级的下学期。她交到一个本地朋友。这位朋友是班级里的学霸，一直鼓励Bella阅读。她拉着Bella去图书馆为她找书，从简单的到复杂的，并读给她听。有一天，她对Bella说:“你要是不读哈利波特就损失太大了，我读给你听吧”，她试着读了一页然后让我女儿自己阅读，Bella勉强看了一页，回来和我说太难了她不想看，我说那就再等等。二个月后她又在朋友的劝说下拿起书来，这一次她不仅看下去了，而且一看竟停不下来。

六年级时她换了一个班主任，幸运的是这个老师很适合她。我悄悄地找到老师问老师能不能给女儿布置一点家庭作业。老师发给她一本子，让她每周写一篇短文，内容不限。有一天她突发奇想写了一个小男孩去探险掉入深渊的故事，老师在全班同学面前读了这篇文章并夸奖她的英文进步非常快。从此她一发不可收拾，每个周日她会把自己关进小屋里几个小时地编她的故事。她写人的贪欲最终会走向毁灭；又写爱情是欲望和占有，是可以不顾生死的；她写快乐和悲伤必定在一起；又写幽灵的世界和人世间无区别；她写人应该成为她自己，写人可以通过努力改变自己的生活；又有一篇写如果真正无法脱离黑暗那就沉入湖底寻找另一个世界；她写有时候女孩的鲁莽会带来毁灭性的灾难，又写爱的力量可以使人获得力量冲破禁锢。她仿佛把她这两年的沉默都倾诉在了写作上。她的老师预言她会成为作家。于是我和她密谋把她的十篇故事编成一本书送给老师，让老师的预言早日成真。

我的女儿通过写作似乎确立了一些自信。今年她十岁，我长达二年的担忧也终于消解。我庆幸我尽我所能地在她面前掩饰自己的焦虑，随时陪伴她，不强加给她任何她不喜欢的事情，现在她是一个非常自律的孩子。

步入轨道

Wei通过朋友介绍找到了一份学生公寓的销售工作。每天他要面对各个国家的人，这份工作很锻炼他的英语。他之前17年的职业生涯是在日本做电子部品设计工程师，回中国后在同一家公司做北京天津地区的市场营销策略总监以及销售技术支持。Wei对工作的概念和我一样，我们不太在意职业的社会地位，而要通过工作获得自我成长或是获得自己想要的价值。我们以往的生活经历早已清楚地告诉我们别傻傻地去在意别人的眼光和评判。对于我们来说，有一份工作可以使我们更加了解这个社会，锻炼英语是一件重要的事情。米兰·昆德拉的小说《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曾被拍成电影，其中有一幕让我至今印象深刻，那就是男主人公在无可奈何之下干起了擦玻璃的活儿，他擦玻璃也是很帅的，迷倒一批顾客。

我也终于在好友的鼓励下开始了中文课堂。一来为渐渐快要忘记中文的女儿创造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二来我认为我对教育的热情和可以帮助到一些想学中文的孩子走上正确的学习之路。

Bella下个月就要开始她崭新的中学生活，我相信她一切都准备好了。

两年半时间一个家庭从零开始到现在开始踏入轨道，除了一家人互相打气鼓励从不间断努力之外，还要感谢每一次Stella在我们遇到各种困惑时给予的正确引导以及在这里新结识的朋友们的帮助。在这个过程里不乏因为困难而气馁，有时会重新思考选择来新西兰是否是正确的决定，或者离我们想过的逍遥生活还有多远……但是我们都知道这些念头冒出来都是人性之弱，无非是为排解一时之忧，内心深处还是无比坚定自己的选择。

我们一家人就像是三轮车的三个轮子，任何一个轮子有故障都会影响到其它两个轮子的运转。在学习英语这件事情上，幸运的是三个轮子都在转，两年半前一个纯粹讲中文的家庭现在成了一个中英文随时切换的家庭。学贯中西是我的理想，做到太难，但是我希望我的整个家庭慢慢去做。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桃花源，但我是理想国的人，总是希望更加接近心目中的完美。

本文发表于2017年12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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