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文乐见】当你的身体垮掉,再自律也来不及
2019年10月22日 22:27我毫不怀疑,是酒精夺去了许多人的健康。
中文先驱专栏作家 杨熹文
我的母亲刷着朋友圈,忽然尖叫一声,来不及向我解释,赶忙把电话打给朋友求证:“xx过世了吗?”
紧接着是两端的唏嘘,母亲不停地重复着:“好端端的人,几星期前还发朋友圈呢,怎么突然间就没了 ?”
另一端说了什么,让母亲沉默,半晌说,“哎,都是熬夜,喝酒,大吃大喝害的。”
上个月回国时,母亲得知昔日同事过世,五十岁出头的年纪,基本进入半退休状态,儿子刚毕业,找到一份月薪不菲的工作,好日子这才开始。
可就是看起来那么健康、喜爱热闹的人,忽然被确诊为癌症晚期,没有人知道他具体得了什么病,但几乎所有人都在说,“喝的,这是喝的。”
这几年越来越频繁地听父母说: “你还记得童年时的玩伴xx吗?她父亲去世了。”“我同事的老公被检查出肝癌晚期,真的太痛苦了!”“我的战友直肠出了问题,正在等待检验结果……”
连一向非常健康的父母,身体在这个年纪也有了小毛病,我不得不开始担忧,五十岁之上,比退休更早来的却是疾病,到底是什么在剥夺他们健康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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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提到的这些人,我大多见过,我脑海中浮现的是这样一些画面: 儿时玩伴的父亲, 提着一壶散装白酒,从小卖部摇摇晃晃地走进居民楼;妈妈的朋友一家,热爱饭局文化,非厚料重味不食;父亲的战友们,一生保持坚固的友谊,隔三差五聚在一起喝酒,两三点才敲响家里的门……
在很多地方,酒是社交中最重要的内容,而在我的家乡,醉酒才是最重要的内容。醉了酒,感情被证明了,生意就谈成了,烦恼烟消云散了,就算是独居,也值得醉,醉了,一个人就热闹了。
我从小就耳濡目染“醉酒文化”。生长于市井家庭,我认识的几乎所有人——我的邻居、亲戚、父母的朋友,甚至我的父亲,无一不受此影响。
每晚下班后直赴酒桌,大碗喝酒,啤酒白酒洋酒满上,大口吃肉,宽油高盐极辣的才下酒,灌别人也被别人灌,吹牛,揭短,表情义,要的就是醉态横桌的尽兴,待深夜散席,脚步踉跄,回家在妻子的责骂中睡去。第二天,没休息够的肠胃,又会准时陪人上战场。
在我十八岁之前的人生里,我鲜少听见哪个男人不爱酒,也没听谁说为了健康而戒酒。人们都相信那个听起来无懈可击的道理,“你看那些抽烟喝酒的人不是照样活到一百岁!”人们也相信,爱喝酒的人更单纯,更有义气,更值得成为朋友。在起码几十年的岁月里,比起基因,喝酒是更让你属于这片土地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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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后我读到许多关于酒的知识,知晓了那种飘飘然的快感在以肾脏和肝脏的损害为代价。我去了很多地方,发现原来在家乡之外的那里,人们对酒节制,是因为他们对健康珍惜,人们在爬山时结交朋友,人们在咖啡桌旁谈生意,人们亦相信命数早已注定,但并不去挑战它。人们依旧爱酒的滋味,是慢慢品,大醉,酒和自尊就都被糟蹋了。
每次回到家乡,走在夜晚的街市中,看着各个年纪的人在街边撸串拼酒,红的脸红的眼,凸起的肚子肥了的舌头,我毫不怀疑,是酒精夺去了许多人的健康。
每晚四个小时,酒精不是唯一的主角,高油高盐高热量的食物作陪,抽烟、暴食、熬夜为标配。当你有了醉酒一个恶习的时候,你很容易纵容自己再拥有一个,等到有了两个恶习,你也不会介意再添几个了。不仅仅是酒精在消耗健康,它衍生出的行为,也在耗损你的身体。
而试想,这样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你的身体会变成什么样子?你的家庭和事业,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令人遗憾的是,虽然近几年健康类资讯随处可见,我的父辈并没有改变他们的醉酒习惯。走了一些地方,我似乎理解了,当一个人常年在舒适圈里生活,目光所及尽是无聊的日常和不可改变的事,他必须借以酒精制造一个缺口,他们从这个缺口逃出去,寻找远方,寻找快乐,做个英雄,哪怕只有一小会儿。
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也曾是酒精的受害者。
在写作的漫长过程中,我曾深陷酒精带给我的快乐和痛苦中。
快乐是可以迅速逃离现实,看淡眼前的愁苦,灵感源源不断地降落,我飘飘然跳着舞去拾。
痛苦是夜里的辗转反侧,隔日的头痛,是流失的维生素,是记忆力下降,是看不到的肝脏的损害,是看得到的恋人的忧愁,是自我的责备,是深深的恐慌。
而酒精带给我的最大伤害,并不是对于健康的损害。
是幼年时坐在母亲的自行车后座上,看她在凌晨两点的夜里推着车向前走。我们穿过一片漆黑的露天菜市场,听得到老鼠啃食垃圾的声音。我的母亲在小声啜泣,我的父亲醉在朋友家等着我们去找,我不敢困,我看到黑暗里有什么盯住我,想要把我一口吞进去。
年幼时,我以为自己害怕的是黑暗中的一切,可这些年,我不再害怕黑暗,那种恐惧却一直在。
想来,我只是害怕它夺走我最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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