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文乐见】漂泊过的姑娘,才终于懂得了安稳的好
2019年4月9日 18:10一个人看到梦想被逼退到生活的角落,心有不甘,才要去远方赌一把重生。
中文先驱专栏作家 杨熹文
那时年纪还太轻。
顶烦俗气的道理,什么以“稳定”为开始的话她都听不进去,她执意离开父母,在机场连头也没回。
父母在她身后抱头痛哭,她过了安检,在麦当劳买了个汉堡,哼着歌地吃。
在去向南半球的飞机上,刚满23岁的她,读着手里那本lonely planet的书,无比确信,漂泊这种东西,是写在基因里的。
但她却不知道,还有另一种东西,叫做命运。
一直对自己有些不确定,成绩不算优秀,做人太过沉默,爱人总是失败,但在自卑之后也有一种倔强,让她拎着这个灵魂,从一种环境到另一种里去,考验它到底能有多坚强。
在异国,她租住在好多人家的房间,只借10平米空间。那些家庭,各自有悲喜:
第一个,房间太冷,那男人喜怒无常。
第二个,孩子半夜还在拉小提琴,女人的责骂让她难受。
第三个,每天的公交车费用,花掉她一小时的工资,她不忍。
第四个,房东每晚检查房间,让她像做贼一样。
第五个,合租男生猥琐,半夜发信息给隔壁的她。
…
她没有很多钱,就以这些地方为家,她告诉自己:忘掉故乡,你在哪,家就在哪。
听Eminem,读严歌苓,看许许多多的网络自述,望着不同的天花板,她爱上所有从底层开始的故事。这让她失去一些睡眠,她喝着黑咖啡,在许多晚上读书写字,电脑屏幕闪着微弱的光芒,照亮她向往的世界。
梦想是什么?是能写一本书,写什么都可以,只要能变成白纸黑字就好,有没有读者都没有关系,赚不赚钱也没关系。
以写字为生?她从没想过,那时她洗碗端咖啡,一个小时赚10纽币。穷到没有社交,但足够生活了。她精打细算,攒出很多钱,还能够给别的事。
她做了太多份工作,不敢让自己停下来,手指比她先老了二十岁,细纹丛生,老茧遍布。她三年后回家乡,认识了十几年的闺蜜摸着她的手,突然就哭了,“这手原来是白胖白胖的啊!”
这不是最坏的,最坏的,家乡之外,没人听她讲梦想。
她们笑话她,隔离她,拿她当猴子耍。
她只敢在梦里回击她们,庸俗,世故,良心匮乏,没有梦想。
醒来了,就流了泪,她无法改变现实,穿上衣服,早上七点就要出门,依旧用那一双老极了的手,去洗碗端咖啡。
她把白天全部给了生存,晚上她思考如何与那些人拉开距离。
那两年她做了太多事:回家后就抓起书来读,连上厕所的时间也不放过,在小网站上注册了笔名,把不能跟亲人分享的磨难讲给陌生人听。
她的工作只用得到最基本的英文,但她最喜欢看含义深刻的电影,她记下那些复杂的单词和句式,一遍遍模仿,她希望自己能有用到它们的那一天,因为那意味着一份体面的生活。
把夜熬穿的那些时刻,她才体会了活着的意义。她的疲惫是真实的,但她确信,她活得健康,因为还拥有热情。
难过的时候她也哭,虽然已经25岁了,但她还是妈妈的好孩子,世界欺负着她,却让她意识到,不是谁都和她一样有个好妈妈。
她工作卖力,从不和同事计较多做了什么,她狠狠攒钱,对一切相亲活动敬而远之,她在学校里做优等生,大家把她的作业当样本抄,她身上带着小纸片,什么灵感都马上记下来。
别人在背后笑她傻,这些她全部都知道,但是她很高兴,因为差距正在发生。
那年春天格外冷,她收到了一个陌生人的邮件,那里躺着一份书约。她还来不及思考这是不是诈骗信息,就在出租房的车库里写起来她想好的故事。
从此她的晚上更忙了,她用一部卡到不行的老电脑,在破木板搭成的书桌上,噼里啪啦地打起字,一双脚丫套在毛绒拖鞋里,两个小时就被冻得失去知觉,她买了个二手的“小太阳”,感受了十分钟真正的春天,想了想电费,又关了它。
从接到书约的这一天开始,她决定原谅一切。一切过去的,和即将发生的。她原谅了那个春天的冷,原谅了世界的狠心,原谅了别人的背叛,原谅了贫穷的生活…她知道自己已经拥有了最好的东西,她再不把什么挂在心上。
书出版了,她拿着第一笔稿费,支付了一辆房车的首付。
她尽可能地折腾自己,去看看别人的生活方式。她走遍了好多地方,就靠那移动的十平米空间,轮子上的岁月变得清澈起来,她辞掉工作,只见着生活的基本,她在海边写字,这一写就是一年半。她不孤独了,她有了爱情,他是个好人,补全了她心上的空缺。
后来的他们,住进了房子里面。像是政府的廉租房,藏在市区的边缘,房龄和她一样大,推开门地毯上还留着果汁洒掉的痕迹。但是她好高兴啊,她终于结束了漂泊,那种半夜睁开眼不知身在何处的漂泊。
那一晚,在那个没有任何家具的房子里,她和男友买了中餐外卖,蹲在墙角吃,她看了眼账户,对他说:“我们只剩下不到100纽币了!”她说的时候是笑着的,像是回到了从前,再一次有了“没有退路必须努力”的开始。
在一张床垫上,她睡了五年里最踏实的一个觉。
她见了世界,见了还想去见更好的。她想起十年前她对闺蜜说,“我要做个环游世界的人!”世界上一定还有很多她不知道的美好,她决定亲自去瞧一瞧。
她去了悉尼,在热闹的城市里,什么也不买,只是一直走,走了15公里才停下来。她去了墨尔本,她的朋友带她去吃2000纽币一桌的佳肴,她非常拘束,用眼睛吃着,补给着过去。她去了斐济的小岛上,整日喝着朗姆酒,读着书,在椰子树下,她感慨自己居然能住得起在海边的民宿了,但她忽然想家了,不是那个和她一样年纪的小房子,是她的家乡。
她回到家乡,待足了一整个月。在父母老去的痕迹里,再一次长大。她忽然就明白了多年前他们主张的安稳,原来漂泊不是写在基因里的东西,安稳才是:不必和家人分开,过烟火气十足的日子,避开外面的豺狼猛兽,守着简单的温暖,看幸福细水长流着。这样不好吗?
但几乎同时,她看到了这样一句话:如果家乡能实现梦想,谁还去远方?
一个人看到梦想被逼退到生活的角落,心有不甘,才要去远方赌一把重生。
她想起自己执意的漂泊,到底带给了她什么?
漂泊是她的赌注,她为此押上青春和未来。
她在其中挣扎,差一点被打败,又硬生生站了起来,她失去了很多,也得到了很多,她困顿过迷惘过,却从不退缩,她死守住良心和梦想,一路跌跌撞撞,她看到了世界,也让世界看到了她。
能在漂泊中幸存的人,都格外坚强,她现在看起来像个真正的大人了,父母送她到机场,她安慰着,叮嘱着,藏紧眼泪。转过头,麦当劳的标志模糊成一个椭圆,神色轻松的年轻人从她身旁经过,没心没肺地吃着汉堡包 。
那之后她结束了旅行,她开始修行:
就在那个和她一样年纪的房子里,过起简单的日子,三餐和四季都慢下来,她在院子里种了番茄和西瓜,看它们用力生长,她写字读书,还保持着这些爱好,她开始珍惜一朵云一滴雨,关心起四点后温柔的太阳。
安稳原是这么幸福。他还在她身边,一起经历生活的悲喜,他们领养了一只小猫咪,在最讨人喜欢的年纪,小脑瓜蹭着她的双脚,像她那年在车库里需要的温暖。
谁能想到,到最后,她比谁都先过上了那一种平淡的生活。她可是那个把世界地图挂在寝室里的女生,和所有人说她要去征服世界!
她对自己说,要好好生活下去,很好很好的,健康又快乐。
她忽然想起海明威的那句话:你从一个地方跑到另一个地方去,但你还是你。你没法从自己的身体里逃出去。
在夏天的尽头,她不知不觉地,许了个和从前一样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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