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文乐见】最后，你既没有诗和远方，也没有富养爸妈
2018年6月20日 18:45
中文先驱专栏作家 杨熹文
离家最初的那几年，最怕别人问我，“什么时候找个男朋友？”
后来真正定居在新西兰，最怕别人问我，“那你爸妈怎么办？”
我2012年来新西兰，同年，我们住了二十多年的老房子拆迁，爸妈在远离城中的地方买了期房，我踏上远行之路的时候，期房还未竣工，爸领我到现场看，我遥遥望了一眼，在那砖瓦之间，想象原本该有自己在的卧室和客厅。
我再回家乡的时候，是三年之后。老了三岁的我，在老了不止三岁的爸妈面前，听围坐在餐桌前的亲戚们聊天。忽然有人对我说，“你一走，你爸妈就觉得家空了，你妈总是想你！总哭！”
爸沉默着，妈嘤嘤地哭起来，旁人赶忙劝慰，我无所适从地愣在原地。
我从这一声声劝慰中听出了无声的指责，它们像一把把尖刀刺向我的良心：在我住的那片土地，远行是最大的不孝。尤其是女孩。
和我同期出国的姑娘，大多是去留学的，每个假期回家一趟，或者每年爸妈去探望一场，两三年后毕业归来，一家人亲亲热热地继续住一起。像我这样拿着打工度假签证到远方的姑娘，也大多在一年期满后回家，没让间隔年耽误亲人的团聚。
而我这个不孝的女孩子，外出三年里，既没有钱邀请爸妈到新西兰玩，又不忍动用他们的养老金每年回国一次。就连这三年才回一次的家，不仅是买一张机票，还要提前攒好下学期读书的学费，需缴的房租，耽误的打工。这些细致到分毛的数字，都是生存的代价。
看似去诗和远方的我，其实选择了一条更艰难的路。一面要看看世界的广阔，一面暗暗发誓走出曲线孝顺爸妈的路。爸妈是老实人，不曾投机取巧，一辈子在物质不富裕的生活里挣扎，二十几年中，有太多画面刺痛过我，妈把大衣里层缝了又缝，牙疼到满地打滚也不去看医生，爸的烟越抽越便宜，深夜的叹息越来越沉重。我像一个观察者，默默地长大，也渐渐理解出了责任的重大。
我到新西兰诗和远方，背上了不孝的骂名，但我心里有自己的算盘：我要用五年时间奋斗，给家人更好的生活，要实现自己的写作梦想。五年时间，面对贫穷，孤独和不被理解，打无尽的工，读学历，写作，忙成一只从不歇息的马达。我缺席了一场戏的大半场，是在后台苦练自己的部分，为赶在落幕前，表演一场实力过硬的压轴戏。
我比一般女孩坚强，但坚强，都用在了别人看得到的地方。别人看不到的时候，我也埋头哭泣：我一个女孩子，苦日子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哭完了，抹一把鼻涕，继续上路：妈的，哭能解决什么问题？我可是要富养爸妈的杨老板。
有人说：你唯一能出人头地的原因是，你有野心，你志不在小。
我是靠这样的意念支撑自己的。
在异国，我看了多少别人和爸妈团聚的场面，就有多少眼泪，我想象了多少次和爸妈团聚的场面，就有多少斗志。我终于在残酷的苦难洗礼中明白，高质量的陪伴，才是孝顺，而高质量，是要有经济基础，和充裕时间的。如果爸妈继续为生活操劳，而我只把家当作睡觉的地方，那不是我心中所描绘的幸福的样子。
五年后，终于为爸妈买了来新西兰的机票，可以带着他们去我生活过的地方追溯记忆，可以带他们去喝啤酒吃西餐，可以带他们去海边去山顶，我们在自家房子后院烧烤聊天，不必担忧有房东的不悦，我在冰箱装满爱吃的食物，不让他们担心全家明天的温饱。
看着他们高兴成小孩子，我几乎喜极而泣。五年等待，对我们来说都已太久，但我知道，这才是我喜欢的自己，这才是我要的生活，这才是我心目中的孝顺。
一个女孩用五年的青春换什么最值得？
能用自己生命中的五年青春换爸妈的现世安稳，我是愿意的。
如果时间倒流回去，在那张餐桌前，有人对我说，“你一走，你爸妈就觉得家空了，你妈总是想你！总哭！”爸沉默着，妈嘤嘤哭起来。
我也会做同样的选择，并且这一次，我会让自己更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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