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文乐见】爱烹饪的姑娘,生活不会太糟糕
2019年7月2日 16:38我才明白,为什么烹饪在我心里的份量,从来就不只是一口锅一把勺那样轻,那是把一样样食物送进血脉里,支撑自己,去承载更多的东西。
中文先驱专栏作家 杨熹文
职业写字人若是不会烹饪,我就会质疑他的生活是否还有趣味可言。
这屁股能坐到四平八稳,从天亮捱到天黑,“下一顿吃点什么”的思考就尤为重要,要饱饱地,哦不,七分饱地,吃到卖相好、质量高、想分享却不舍得的味道,这酸甜苦辣走进文字里,读者自能咂摸得到。
常年窝在家里写字的我,以一个坐着的姿势写到了三十岁,貌似大多数时候都在伏案奋战,但你若不打招呼地走过来,说不定就能抓到我沉迷于菜谱中的模样,眼珠凝固,舔着嘴唇,口中念念有词:热锅再下油,待油3成热以后,开始下葱姜蒜爆锅…
这些年没什么长进,厨艺倒是进步许多。生活里的乐趣太少了,人一旦进入一种稳定的生活,去哪里都是为了回家,只有食物源源不断带来新鲜感,上午蒸饺,下午鱼,今日油炸,明日蒸,锅碗瓢盆一忙活,日子自然热闹起来了。
对“写字的人必须会烹饪”这个执念,来自柏邦妮的启发。那时我整个一颓废青年(大概十年前?),所有的梦和爱都消失了,读她对吃的描写,很是着迷,她有时在微博上发晚餐预告,写在一张小黑板上面,我没吃过的东西太多了,胃里狠狠馋着的,除了对食物的想象,还有它充满仪式感的美。
后来读书,与食物相关的部分,便格外爱读,就算男女主角爱到死去活来却不得不分开,我也要把他们的晚餐一个字不漏地吃完,而似乎大多数作家对烹饪都很有心得,像我所崇拜的汪曾祺老先生,用一粒炒花生米就能给我馋哭,严歌苓的厨艺也是一流的,跟随外交官丈夫到非洲去,开垦院子里一块荒地,种上国味儿的蔬菜,在那个物资缺乏的远方,包许多馅儿的饺子。
最喜欢是村上春树的晚间烹饪,那是等一场盛大的仪式揭开序幕:
“下午五点左右,做菜时一小口一小口喝着啤酒或葡萄酒,厨房的天花板上装有喇叭,听听歌剧,听听比莉·荷利黛。”
村上春树旅居过很多国家,对吃很有讲究,据说,他能在20分钟内做出六七碟下酒的精致小菜。他也在小说里花很多精力描写食物,甚至有人专门为此整理了菜谱,出版发行,就叫村上春树RECIPE。
有时分明是一笔带过的话,却在很多人心底留下了一张张菜谱。
我想,整理菜谱的,是一群怎样的人呢?是食物和文字,缺少了任一样都不能活的人。连吃也都要向喜欢的作家学习,也许是想通过吃,接近那一种生活,那一种思想境地。
我学什么都费劲,在烹饪这事上我可是无师自通的,我几乎不看烹饪节目,尤其是那些比赛的,我总是苛刻点评,这些人,除了比我熟练一点,不会打翻锅边的红酒杯,不必把切坏了的蔬菜偷偷塞进嘴巴,还有什么能耐?
我只喜欢看两个厨师的节目,都有很强的个人风格,Gordon Ramsay雷厉风行,精益求精,但性格太过暴躁,从电视里突然间的一吼,总把我手里的薯片吓掉,并且他脑门上的抬头纹太重,让我老想隔着屏幕给他擦点面霜。
相比较,我更喜欢看Jamie Oliver,随手摘个果揪把葱,盐也不量地就去做饭了,一张四方脸格外亲切,瓦蓝的眼睛里没有愤怒,让我觉得,镜头背后,他跟我一样随意,掉地上的菜叶也一定进了锅,没关系,爆炒一般都是消毒的过程。
我就沿袭了这种厨风(厨风?我刚刚编造的词),卫生也许难以达标,调料也随心所欲地撒。
我的恋人曾观看我做饭看到胆战心惊,“盐怎么量也不量就撒进去?”我振振有词,“烹饪这件事,是讲究心情的,一定要跟着感觉走,如果你觉得咸了,那证明我此时此刻的心情,就是咸的。”
抱着这样的自信,我也学会做很多种菜肴,太简单的不说,中餐有可以唬住新西兰朋友的京酱肉丝,宫保鸡丁,大盘鸡…西餐里也有几道拿手的,班尼迪克蛋,培根卷,烤羊腿…东南亚饮食里会做泰式咖喱,泰式菠萝炒饭,印尼炒饭…
我最爱的是马来西亚的咖喱叻沙,以咖喱汤为汤头,配椰奶,加入油豆腐,豆芽,米粉及黄面。微辣,浓香,小砂锅哪里藏得住这味道,十分钟房子就变成了南洋的,最好熬到汤浓稠,每一口都让你觉得人间值得,就是天天过冬,也无怨无悔了。
但这些,你应该猜到,都是经过心情加工的改良版,同一道菜,定会有咸时淡时的区别。
而我亦好奇,是不是热爱烹饪的人都格外专一,因为我们和伴侣都深知,如果流浪到另一张餐桌,哪怕是一张镶钻的水晶桌,我们都再也吃不回从前的那碗面。
成为轻熟女的坏处之一,就是对待食物再不能任性,激烈的味道也不敢爱了。
有时明明想吃干炒牛河,打开冰箱,拿出了无糖酸奶,有时从早上就开始惦记韩式部队火锅,到晚上也只吃了白菜炖豆腐,还有的时候更可怜,给男友做了汉堡,自己吃一盘沙拉,馋不过,“来,给我咬一口”,留下个口红印记,狠狠瞧着那几层的好料,三下两下就进了他的肚子里。
然而每当朋友来家中做客,我做饭的兴致就特别高。炸春卷,炸鸡排,麻辣香锅,烤羊排,烤牛肉,烤五花肉…从早上准备到下午,简直一个要胖死别人的心机婊。
不醉不归的party有脂肪类食物才过瘾,一定要用大油煎炸过的滋味配酒才能让人撑到下半夜,我个人生活疏简,狠命工作起来一周不见人,热闹是因朋友才有的,他们与我在远离祖国的土地上相识,除这醉意和饱足,我拿什么感激缘分?
我倒一杯酒,借酒劲煮饭,哼哼十几年前唱过的老曲调。这小灶台四四方方,只站得下我一人,锅只有那两口,洗洗涮涮,交替使用,双手忙忙碌碌,心也踏实。这是我喜欢的主妇姿态,站在任何一种生活里,只要还有力气走到灶台前,日子就不会坏到谷底去。
醉眼看人间,如果这一蔬一饭里被谁吃到家乡的味道,味蕾会不会让他思乡的心变得饱含力量?
作为家里掌勺的,自然要给自己学习的机会。
在新西兰这个多元文化的国家,你也许吃不到什么名贵食材,但走上街,就能看到:中餐馆旁边是泰餐馆,对面街有日料店,再往前走是韩式烧烤,旁边是西餐厅和德国酒吧…像是全世界的饮食文化把精华输送到这里来,在一条迷你街吃上几个月,胃就能帮你在世界版图走一回。
我的家乡食物品种单一,重口味多于卖相,盐分过多,油浸浸的,到了新西兰后,我很少去吃,也很少去做。潜心研究的都是没在家乡吃过的菜,少盐薄油,样子好看,摆上台面很有气势,非端端正正吃起来不可。
于是爱早茶的景致,爱西餐摆盘的巧妙,爱泰餐薄薄的汤,爱日料用小小的碗,把食物的滋味原始地呈现…
吃着吃着我也发现,这里距离祖国万里路,但再小的城市都有中餐馆,也许日料店和韩餐馆的老板也是中国人,但中餐馆的老板不会来自其他地方。来自另一个文化的人,再热爱也不敢接手,我们对味道的敏感,让他人天生就落后一大截,有些佐料无处采购,它们随我们漂洋过海而来,是生来就有的东西。
有一天,走进一家韩餐馆,看到老板正在吃一盘地三鲜,面前有一大碗米饭,那米饭粒粒分明,冒着热气,厚料重味的酱汁拌进去,让他吃得迅猛,我闻到了久违的气息,身上每个毛孔都打开,猛吸一通。
当天晚上,我也把那份家乡菜复制到面前,油浸浸把我吃得泪涔涔。
未曾想,胃走过世界的版图,心却寸步未行。
前不久偶然读到,好几年前,柏邦妮为白血病的姑娘捐款,义卖邦妮家宴,网友拍了660份,后来660个网友要去邦妮家吃饭,她一桌一桌地把饭做完,足足请了几个月。
只当吃是为了相聚和离别,哪知它也是生离死别。
我才明白,为什么烹饪在我心里的份量,从来就不只是一口锅一把勺那样轻,那是把一样样食物送进血脉里,支撑自己,去承载更多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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