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关于口罩还是病毒
2020年2月14日 17:41“时代中的一粒灰,落在个人那里,就是一座山”。 ——作家方方
坐在电脑前敲下这行字时,我已经在家隔离了九天。窗外阳光很烈,有些蔫头耷脑的树叶微微闪着光。
从2019年底开始席卷全中国乃至全世界的新冠疫情,就是导致这次自我隔离的始作俑者。
也因为这次疫情,回奥克兰原本只需一晚的行程变成了三晚,更不用说我和丈夫原本回家探望双方父母的行程被缩短,我甚至只在爸妈家住了两晚,其余时间基本都在公婆家盯着手机和电视,期盼着疫情好转的消息。
但它并没有来。
我知道,相比于很多每天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感染者来说,我已经足够幸运。我和丈夫设法回到了奥克兰,一边隔离一边工作,财政压力勉强可以承担。
以下经历也许并没有太多戏剧张力,但希望能做一个小小的记录,因为我一直相信,个体微不可闻的声音,正是时代交响曲必不可少的音符。
“病毒性肺炎暂无人传人证据”
2019年底,我已经买好了回国探望双方父母的往返机票。一整年没回去了,真的挺想他们。
一月初,陆陆续续从两岸三地的新闻上看到,有不明原因的肺炎病例出现。搜了搜信息,发现武汉卫健委发了公告:“病毒性肺炎诊断患者44例,暂无人传人证据”,而且没有医务人员感染。
(武汉市卫健委官网截图)
“应该没什么事吧,又不会人传人,不用太紧张,”我想。
1月18日,把猫送到寄养所后,我和丈夫踏上了回中国的航班。
“今天新到的口罩,货还挺多的”
在上海转机后我们准时抵达了南昌。按照原定计划,我们在我家住了两晚,先看看90岁高龄的外婆,还有我一整年没见的爸妈。
在老爸接我们回永修的路上,我收到了推送:“上海已确诊一例病毒性肺炎”,顿时后背一凉。要知道,我们从奥克兰回南昌全程零防护,在上海机场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戴口罩的人几乎没有,谁知道什么时候感染者曾经出现过?即便还没确定人传人,即使和感染者发生接触的概率微乎其微,这都让人忧虑。
到爸妈家后短短两天内,越来越多的新闻开始出现。临走当天我去小区门口买了免洗消毒液和医用外科口罩,给爸妈留了一些以备不时之需。店员递口罩给我的时候还乐呵呵地说:“今天新到的口罩,货还挺多的。”
武装完毕,我们坐上了永修去福州的动车。车上戴了口罩的乘客目测十分之一都不到。每当嘹亮的喷嚏声响起,我的神经就更紧绷了一些。
“没事戴了口罩,”只能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
新加坡口罩都限购了
到福州后,可能因为和武汉的地理距离更远,戴口罩的人也更少了,来接车的公公还和我们开玩笑“有这么严重吗?”
第二天我们按照原定计划去新加坡度假。长乐机场出发厅,机场乃至海关工作人员竟然没有一个人戴口罩。实在有些担心的我忍不住询问了一名女性工作人员,她告诉我说:“如果我们(工作人员)都戴了口罩,那不是显得很恐怖吗?”
在五天四晚的新加坡之旅中,可以明显感受到疫情的逐步升级。
我们一行在樟宜机场准备过海关时,戴口罩的人并不多,反倒显得我们四个有些突兀。在酒店餐厅吃饭时,和工作人员聊起这次疫情,也只是说新加坡已经有一人确诊,但总体感觉还算平静。但到了大年三十,随着新加坡当地确诊人数的上升,国内N95断货的消息也陆续传来,我们终于决定去当地药房买些口罩备用。
在牛车水附近找了三家药房,总算有一家卖,但需要预订,下午才到货。一盒20只口罩,我们连忙订了三盒。傍晚再次赶到药店时,发现柜台上赫然贴着“口罩限购,每人仅限一盒”的标识。店员拿出我们口罩的时候还强调,之前因为不清楚限购令才允许我们订了三盒,以后都没法预定,只能到店内买。
我们又追问,什么时候会有货?店员抱歉地说她也不清楚,因为每次一到货就被买空了。
(此行拍摄的新加坡国家美术馆)
狮城整洁干净,多元文化也很吸引人,但整整五天我一直都关注着疫情的消息,有些焦心。旅程结束当天,我们推着行李箱走出电梯时,酒店大厅每一位工作人员都戴好了口罩,刚刚到店的旅客也不例外,各个柜台上也都摆放着免洗洗手液。
“那是谁啊,遛狗都不戴口罩”
一路胆颤心惊地从新加坡回到福州,想着不走亲访友不去人多的地方,也许是防御病毒最好的方式。 这时我还以为能够按计划在几天后赶去永修,接着回到奥克兰,但事实证明,事情的发展永远不会在预料之中。
按照官方的建议,乘坐过公共交通的我们自行在家隔离。好在公婆平时种了些菜,新鲜蔬菜暂时不用愁,蛋白质摄入也可以靠海鲜大礼包解决。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库存渐渐消耗殆尽,于是我开始过上了去某生鲜递送软件上抢菜的日子。每天早晨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拿手机,蔬菜一定有,但肉就纯靠运气。有一次老公手快抢到了五花肉,我高兴了老半天。
隔离的日子平淡温馨,和亲人在一起总是很幸福。虽然婆婆一直说早知道疫情发展这么迅猛,就不会让我们回来,也不会去新加坡旅游,但我想如果不是因为这次疫情,我们可能也很难抽出这么整段的时间陪伴他们,每天在吃饭喝茶嗑瓜子中度过。
(一家人在院子里喝茶)
到家的头几天,还时不时能看到小区里有人走动,从楼上也能看到有邻居聚在一起打麻将。有一天阳光特别好,我们四个在前院喝茶,不认识的邻居牵着狗走过,婆婆紧张地后退了两步说:“那是谁啊,遛狗都不戴口罩。”
她的紧张是有理由的:小区里据说有一个武汉籍人士,封城前离开武汉投奔了小区里的亲戚。但这位人士出门散步没有戴口罩,不知道遭到谁的举报,然后被120接走了。
小区的人口密度比较大,从武汉来的人士其实是需要自我隔离的;而随着各类媒体报道的跟进,大家的恐惧被放大,似乎能够理解。
我一方面很珍惜和公婆相处的时间,另一方面也格外想念远在江西的爸妈。长年在新西兰,每年能和他们相聚的时间并不多。但动车上出现疑似和确诊病例的新闻报道越来越多,一点一点蚕食了我想要回娘家的执念。
江西是回不去了,于是我订了自己认为最靠谱的纽航,准备2月3号从上海直飞奥克兰。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才是一切噩梦的开始。
“三晚,终于到家了”
2月1日,纽航突然宣布将从9号起停飞上海航班。当时我还在庆幸还好票买得早赶上了末班车,但紧接着在2月2日,新西兰政府宣布从当天24点起,限制中国旅客入境,我想如果航班不受影响,还是能够正常回到奥克兰,并没有太担心。
还是在那一天,下午大概一点多,我先后收到了航空公司的电话,第一个通知是3日纽航上海飞奥克兰航班取消,第二个通知是3日从福州飞上海的福航居然也取消了。事发突然并没有太多官方消息,我和老公多方求证,最终在纽航新西兰官网证实了取消属实,2月2号下午两点起飞的就是最后一班。
怎么办呢,现在就是插翅也赶不上了。
(上海机场发给旅客的告知书。)
这时我们想要尽快回到奥克兰的心情愈发迫切:迅速查看还有什么航班能飞回奥克兰,在台湾和澳洲转机的都不行,因为没有当地的过境签。好在最后发现韩国不需要签证也能转机,立马下单大韩航空从上海飞奥克兰的机票,还顺便买了从福州飞上海的厦航机票。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甚至来不及比价。
机票订好,我松了口气。但疫情的暴击并没有结束。
当天下午四点多,我居然又接到了航空公司的电话:我们原本预定的厦航航班因为公共卫生原因,取消了。3号福州飞上海的航班几乎统统取消!
事不宜迟,再次打开订票软件,迅速买好2号晚从福州飞上海的机票,一个小时后从家出发赶往机场。
当晚11点左右,又饿又累的我们抵达了浦东,好在机场酒店还有空位,一夜无梦。
第二天下午,我们从浦东飞到了首尔仁川机场。这时幸运女神并没有继续眷顾我们:因为事发突然,仁川机场的酒店早已订满,我们只能在机场提供给转机旅客小憩的躺椅上过夜,这一次,一夜无眠。
3号下午4点45分,飞机从仁川机场出发,经过11个小时的飞行后落地奥克兰。
向爸妈报了平安之后,我发了条朋友圈:“三晚,终于到家了。”
后记
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自己的遭遇相比于深陷疫情漩涡的很多人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在这个特殊时期有人精神崩溃,有人全家感染,有人经历数次生离死别,新西兰也有大批留学生近期返校无望。
关于这次新冠病毒,还有太多太多的未知。感染源头究竟在哪?瑞德西韦究竟是不是特效药?大家抢购双黄连,是否和“非典”时疯抢板蓝根如出一辙?最重要的是,疫情什么时候能结束,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到中国国内,抱抱已经不再年轻的爸妈?
截至成文时全中国新冠肺炎确诊病例累计已达63851例。希望这篇记录,也能发出属于个体的小小声音。
注:本文作者为新西兰中文先驱网编辑赖彦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