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周月秋

作者介绍: 周月秋，经济学博士，研究员，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现任中国工商银行首席经济学家，亚洲金融合作协会首席经济学家合作委员会副主任，中国工商银行现代金融研究院院长，中国现代金融学会秘书长。历任工商银行合肥分行副行长，总行资金营运部副总经理，资产托管部总经理。长期从事银行改革与发展、证券市场及中国经济问题研究，出版多部著作，发表文章百余篇。

一、碳中和对银行低碳化、可持续经营提出了更高要求，对于银行未来经营而言，可以从三方面来看：

第一，看政策，“低碳”纳入绿色金融政策体系。2016年，中国国家七部委在《构建绿色金融体系指导意见》中，已经将应对气候变化纳入绿色金融范畴[1]。2020年10月，生态环境部、发改委、人民银行、银保监会、证监会联合发布《关于促进应对气候变化投融资的指导意见》，预计未来“低碳”因素标准和要求将全面纳入相关绿色金融政策文件。

第二，看产业，低碳转型将带来市场机遇与挑战。高碳产品需求下降。高排放行业市场空间收窄、收益下降、融资成本上升。低碳技术日趋成熟。低碳行业成本正在快速下降，如光伏成本在过去10年中下降了80%-90%，行业投资价值显著上升；碳捕捉、碳封存等低碳技术在弥补高污染高能耗产业影响方面具有独特优势。低碳转型过程还会伴随基础设施更新和升级。清华大学气候变化与可持续发展研究院的研究显示，今后30年，“碳中和”将为中国带来138万亿元的投资机遇。

第三，看市场，利益相关者的低碳诉求日趋强烈。新冠肺炎疫情发生以来，ESG理念被更多全球投资者认可和关注，机构投资者对上市银行环境与气候相关情况披露的关注度持续上升，主要体现在：各类相关调研、交流、咨询量较往年成倍增加；投资者关注是否公开提出减碳目标或作出相关承诺、是否发布单独的环境信息披露报告、是否公开资产碳排放数据等；投资者对企业和金融机构“低碳”的强烈诉求，正在推动上市和发债企业加速转型。

二、碳中和目标下，银行业面临的气候风险发生了新的变化，应加强风险评估与管理。

（一）碳中和目标下，银行业面临的气候风险变化主要包括两个方面：

一方面，政策更加严格。在更加严格的环保政策和更加严格的监管要求下，企业经营成本上升、偿债能力下降，金融金融业必须压降高碳投资。

另一方面，市场风险放大。高碳产品和能源需求下降，企业经营受到抑制，可能演化为信用风险。经济结构向低碳转型，往往伴随大量基础设施更新，由于基础设施项目周期较长，建设项目风险可能使得相关金融资产出现风险。

（二）针对加强风险的评估和管理的建议：

一是做好事前风险评估。根据“碳中和”目标推进及政策落地情况，准确预判未来产业结构调整对高碳行业的影响，及时调整优化信贷政策，适应和支持低碳转型。

二是做好压力测试。通过环境与气候风险情景分析和压力测试，特别是对高碳行业风险进行量化分析，将环境与气候因素纳入客户评级体系。在量化环境风险的基础上，对绿色和棕色资产与项目实施差异化定价和限额管理。

三、工商银行践行绿色金融、支持低碳发展的主要做法

工商银行将绿色金融作为全行长期发展战略，全面推进绿色金融体系建设，积极参与全球可持续金融治理，强化绿色共识、倡导低碳文化、秉持开放理念，交出了一份靓丽的绿色成绩单。

第一，绿色投融资总量居国内商业银行第一。工商银行坚持将企业环境和社会风险管理嵌入信贷全流程，严格执行“环保一票否决制”，绿色投融资总量市场领先。截至2021年2月末，工商银行绿色贷款余额接近2万亿元。绿色贷款余额连续多年保持国内同业第一。绿色债券投资、理财投资、租赁融资等余额超3000亿元，也是国内市场的领先者。

第二，加大业务创新，积极推进绿色金融综合服务。一方面，组合运用贷款、债券、基金、租赁等多种方式，积极为绿色产业提供多元化、多层级的综合金融服务；另一方面，支持社会资金投向绿色领域，如：

承销中国银行间债券市场首支绿色建筑“碳中和债”；

投资国家绿色产业基金80亿元，探索“投贷联动”模式支持绿色产业发展；

加强绿色金融前瞻研究，绿色金融压力测试研究全球领先，发布的“一带一路”绿色金融（投资）指数行业唯一。

第三，投融资结构绿色调整。大力支持绿色低碳循环经济发展，积极支持清洁能源、绿色交通、节能环保等领域。同时，实施“总量控制、有保有压”的差异化信贷政策，严格控制对产能过剩、高耗能、高排放领域的资金投入。工商银行就煤炭、煤电领域出台了专门政策，从严控制煤炭、煤电投融资业务，从严把握业务准入标准，确保仅关注技术先进、符合东道国法律法规和环保标准的新增项目。为贯彻新发展理念，工商银行积极支持全球能源结构低碳转型，不断降低自身运营碳排放量，不断降低煤炭相关投融资占比，不断降低高碳排放相关投融资占比，不断提升可再生能源项目在能源融资组合中的占比，力争2030年末可再生能源投融资余额较2020年末增加一倍。

第四，加强内部管理，推行绿色生产生活方式。一方面，办绿色业务，大力发展线上服务，截至2020年末，工商银行网络金融交易占全行业务交易笔数的比重达到98.7%，比2019年再提高0.6个百分点。另一方面，积极倡导绿色办公、绿色运营、绿色采购、绿色出行，着力推广节能减排。积极参与环保公益活动，向全社会倡导可持续发展理念。

第五，加强绿色金融国际交流合作。工商银行于2017年首届“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期间，倡导成立“一带一路”银行间常态化合作机制（BRBR），现有来自64个国家和地区的122家成员机构。在BRBR框架内，工商银行举办绿色金融研讨会，发行全球首笔BRBR绿债，携手成员机构发布支持“一带一路”绿色投资原则的联合倡议等，取得一系列合作成果。

周月秋就工商银行的绿色金融和支持低碳发展战略答媒体问

问: 您认为低碳投资机遇有哪些大的趋势？

答: 在经济结构低碳转型的过程中，会有以下趋势。

首先，低碳转型将创造大量投资需求。根据清华大学气候变化与可持续发展研究院的研究，今后30年，“碳中和”将为中国带来138万亿元的投资机遇。一是清洁能源、绿色交通、绿色建筑、节能环保等低碳产业将得到快速发展。二是绿色低碳技术将加速创新，产业的绿色升级依托技术的进步；三是碳捕捉、碳封存技术也将快速发展，最终实现商业可持续。

其次，ESG投资市场将快速发展。疫情发生以来，ESG理念被更多全球投资者认可和关注，2020年底，美国责任投资规模接近17.1万亿元，同比增长42%，可持续投资占资产管理总规模的33%；三季度亚洲可持续基金规模季度增长率高达75%，其中日本增加了160%；2020年底中国可持续投资基金数量达到124只，总规模已经接近1200亿元、分别较2019年底增长12%和58%。

第三，碳金融产品将不断创新。从欧盟碳市场来看，碳金融产品主要包括碳期货、碳基金、碳资产质押融资、碳资产回购式融资、碳配额托管、绿色结构性存款。其中，特别是碳期货占到市场成交量的90%，成交额的95%，占比相对较小的其他碳金融产品未来有着广阔的空间。

问: 工商银行在绿色金融方面是如何进行全行布局与思考的？

答: 工商银行在努力实现自身绿色运营的同时，积极创新运用绿色贷款、绿色债券、产业基金、绿色理财、绿色租赁等产品和服务，加大对绿色产业、客户和项目的支持力度，开展绿色金融前瞻研究和国际交流，提升环境信息披露质量，致力于实现经济效益、社会效益和生态效益的有机统一，成为金融机构实现可持续发展的先行者和引领者。

第一，加强顶层设计，完善绿色金融发展的体制机制。工商银行长期致力于通过金融力量推动经济社会绿色低碳转型，多年连续制订实施绿色金融发展规划。把落实国家碳达峰、碳中和目标作为工商银行的必达使命。

在完善治理方面，工行总行设立了绿色金融委员会，协调推动全集团各业务条线、各机构绿色金融建设工作。各一级（直属）分行比照总行设立绿色金融委员会，负责全面协调推进辖内绿色金融工作。

在发展布局方面，控制高碳行业融资，积极促进投融资结构绿色调整；全力支持国内绿色金改试验区建设，工行在当地的绿色贷款投放均处于市场领先。

第二，切实提高绿色金融落地执行效力。  

将绿色金融要求嵌入投融资业务全流程，切实加强对环境与社会风险的监测、识别、缓释与控制。持续完善行业投融资政策体系与绿色分类管理制度，将对贷款的绿色分类进一步延伸至债券、理财、租赁等各项业务，按照环境（气候）及社会风险的大小实施更精细的分级分类管理，实施差异化信贷政策。

定期开展绿色金融专项审计，对全行绿色金融建设提出建议，促进全行绿色金融管理水平不断提升。

第三，优化激励机制，强化配套保障。

优化完善绿色金融激励约束保障机制建设，将绿色金融纳入分行绩效考核指标体系，不断提高绿色金融考核权重。安排绿色贷款专项规模，优先保障绿色产业信贷投放。强化差异化信贷政策及经济资本调节，引导分行加大绿色产业的支持力度。

图片来源：PixaBay

问: 随着工商银行在绿色金融和支持低碳发展方面业务的扩大，遇到的最大的挑战有哪些？

答: 碳中和目标下，银行业面临着挑战：

一是持有高碳金融资产比例较大的银行，将面临较高转型风险。高碳企业可能在低碳转型中涉及技术改造、节能减排等方面的成本上升、盈利收窄甚至亏损，从而有可能引发银行信用风险。

二是监管部门将对银行业低碳转型提出更高要求。监管部门将创新激励和约束政策，促进金融机构低碳转型，如鼓励金融机构将更多资产投向低碳领域；在评价金融业机构应对气候变化的能力、努力和贡献时，将碳减排表现纳入商业银行评价考核等。

三是银行业需要着手考虑自身碳中和目标和措施。需要金融机构测算自身碳足迹，并采取有效措施压降并中和碳排放，这是一个比较复杂的系统工程。

问: 从您的角度来看，世界各地不同市场对绿色金融的接受程度和普及情况有何不同？

答: 2016年，绿色金融首次列入G20议程。2017年底，法国、中国等八个国家发起建立了央行与监管机构绿色金融网络。至今，全球至少十几个国家和地区发布了绿色和可持续金融的政策框架和行动计划。发展绿色金融总体上已获得全球共识，但全球各地情况客观上存在一定不同。

一是推动低碳/可持续金融立法上有快慢。发达国家政府更早重视通过法律明确金融机构的环境义务。如美国在1980年就颁布了《超级基金法》，规定银行必须对其客户造成的环境污染负责并支付相应的环境修复费用，且该责任具有溯及既往特征。英国在2005发布《运营和财务审核法案》, 要求上市公司披露有关企业环境、社会和治理（ESG）的信息。2019年，欧盟委员会发布《绿色新政》（European Green Deal）并启动《欧洲气候法》提案，强调了可持续金融和投资对促进欧盟2050年实现碳中和的作用。发展中国家立法程序总体要慢一些。

二是制定和实施低碳/可持续标准有不同。发达国家的绿色标准主要有两类：国际组织或第三方机构发布的绿色标准和由国家或地区监管机构发布的绿色标准。前者主要包括世界银行的《关于环境、健康和安全的标准》、国际金融公司（IFC）绩效标准、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SDGs）、赤道原则、负责任银行原则（PRB）和国际资本市场协会（ICMA）、气候债券倡议（CBI）、绿色债券原则（GBP）的绿色债券标准等；后者主要指欧盟近年来正在制定的官方可持续金融标准。发展中国家还较少严格执行这些标准。

三是推进环境信息披露有差异。由金融稳定理事会成立的气候相关财务信息披露工作组发布了《气候相关财务信息披露工作组建议报告》。围绕作为组织机构运营方式核心要素的四项主题，架构其建议报告，即治理、战略、风险管理以及指标和目标，对企业战略、治理和政策，能源消耗情况，废弃物和污染物产生情况，主要的风险和机会等方面内容进行披露。                    

但各国和地区政府或机构的要求还不尽一致，美国、欧盟、英国、日本、新西兰以及中国香港都发布了相关政策或ESG指引，规定了强制性的信息披露内容。在实践方面，全球主要金融机构主要遵循MSCI、标普、穆迪、惠誉等主流评级机构在环境信息披露方面的ESG标准。

中国积极推进生态文明建设，绿色金融已上升为国家战略，明确提出要“发展绿色金融，推进绿色发展”。2016年，中国人民银行、发改委等七部委联合发布的《构建绿色金融体系指导意见》是全球首个国家层面的绿色金融政策。近几年，在各方推动下，中国绿色金融发展迅速，在多个领域实现了突破。2020年，30·60目标提出后，绿色金融已经纳入“十四五”时期重点工作之一。近期，围绕碳达峰、碳中和的政策密集出台，如2020年10月，生态环境部、发改委、人民银行等五部委联合发布《关于促进应对气候变化投融资的指导意见》；2021年2月22日，国务院发布《关于加快建立健全绿色低碳循环发展经济体系的指导意见》等。2021年，中国人民银行行长易纲在就金融领域热点问题接受新华社记者采访时提出，中国绿色金融已形成了包括标准体系、信息披露、激励约束、产品创新和国际合作在内的“五大支柱”。中国绿色金融政策体系在全球处于领先地位。

问: 工商银行聚焦促进绿色金融发展，是否意味着银行对有些项目的贷款不进行支持？在这种情况下，如何做出决定？

答: 工商银行将绿色金融贯穿于金融服务和运营管理各环节，不断加大差异化政策支持及管控，保障绿色金融战略有效落地。持续加强对环境敏感领域投融资管理，将绿色信贷要求嵌入信贷业务全流程，将环境与社会风险因素纳入客户风险评价体系，纳入客户信用等级监测分析，全面加强环境（气候）与社会风险管理。根据投融资“绿色”程度及环境（气候）和社会风险，将绿色分类按风险由低到高分为四级、十二类，实施差异化投融资政策管理。严控环境敏感和产能过剩行业融资投放，前瞻退出环境及社会风险较高企业融资。

逐年制定或修订年度行业（绿色）信贷政策，积极引导全行布局，包括16个板块50个行业的绿色信贷政策，将清洁能源、绿色交通、节能环保等重点领域定位为积极或适度进入类行业，配套经济资本占用、授权、定价、规模等差异化政策。将企业环保、能耗等最新指标要求嵌入重点领域客户及项目选择标准，扎实推进投融资结构绿色调整。总的来说，信贷政策有两个核心：一是在贷款投向上必须符合绿色标准；二是对未达到国家环保标准并存在重大环保隐患的项目和企业，实行环保一票否决制。

工商银行将法人客户评级结果作为客户准入管理、授信审批、贷后管理、资本计量、拨备计提、绩效考核等信用风险管理决策的重要依据。在客户等级限定中考虑了客户环保行为、绿色信贷分类等。每月对客户信用等级监测分析中充分考虑环境因素。当客户发生重大环保事件，或其信用等级超过绿色信贷分类标识限定等级，要求在1个月内完成对客户重评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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