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文化·走过荆棘的旅程(二十六)
2020年10月7日 17:01本专栏将连载张书林先生的长篇小说《走过荆棘的旅程》。
张书林先生,山东平度人,青岛市作协会员,平度市作协副主席,平度市工商联合会副会长,自幼热爱文学。往来于奥克兰与齐鲁大地,致力于推广齐鲁文化艺术。
本专栏“齐鲁文化·走过荆棘的旅程”将连载张书林先生的长篇小说《走过荆棘的旅程》。
【接上期《齐鲁文化·走过荆棘的旅程(二十五)》】
我只知道,当我们三个孩子跟母亲告别时,她的眼神里的光彩会黯淡下去,可她还是握着我们的手,嗫嚅着嘴巴告诫两个弟弟要好好读书,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读书机会;又再三叮嘱我出门注意安全。那是怎样的一双手啊,像秋天枯树干裂的皮,像瘦骨嶙峋坚硬的铁耙。可是我握着这双手,却感到她又是那么有力,那么温暖,让人觉得安心熨帖。
我们出门后,身后昏暗的茅草房陷入巨大的寂静。母亲没有任何的娱乐,没有电视,没有收音机,甚至没有人能陪她做做伴、说说话。天空中偶尔飘来几朵洁白的云,居高临下打量着这个昏昏欲睡的老妇,不一会儿,又无聊寂寞地飘远了。
我察觉到母亲近来睡得很不安稳。有时睡到半夜我一个翻身就听到她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息,这声叹息击打着我的心湖,随着脸上的泪水深深扎进我的心坎,心中的一角跟着变得沉重而生疼。我常常想母亲这一生过得是多么艰辛和不易,她柔软的肩膀因生活的磨炼变得坚硬,而她这么善良热情的一位女性,为什么不能安享晚年呢?有时候,我远远地望着青蓝色的天空挂着一汪清明的月牙儿,就像看着母亲笑眯眯的眼睛,我不由得祈祷起来:老天啊,保佑我的母亲能永远跟我们生活在一起!保佑我的母亲要坚强地挺下去!有时候,想着想着,我的鼻子就有些发酸,我就蹑手蹑脚地从三弟脚边溜下炕,到院子里独自坐一会儿,让南来的风抚慰我内心的忧伤,吹干我心中的眼泪。
我知道母亲这声声叹息的意义。我的母亲,这位一生不想给孩子添累的善良的女性,在一个又一个孤独无声的白日,她饱含期待地等待着黄昏的来临,等待着我们的归来。命运把她陷入一个孤独和贫穷的境地,她无力挣扎,只能靠这种等待的力量勉强支撑走过一个个单调而重复的日子。
我母亲曾经跟我们说过她早年在平度老家的生活。也许我们都该回平度老家看看!那里还有我们的亲人——我的舅舅一家,这也是除了我们,母亲在这个世界最后一个亲人了。现在我们生活渐渐上了轨道,可回去之后我们又该从哪里开始呢?
一天吃罢早饭,我去刷锅洗衣。我的母亲似乎嗅到了什么惊喜,她似乎听到了院外谁在呼唤她,她的眼睛里焕发出一丝神采,她慌忙坐起来,喋喋不休地要我们扶她到屋外坐一坐。
珠宝沟的天空蓝汪汪的,又绿油油的。好像幽深的长白山天池。平度老家的天空是否也这样纯净、明亮?林子里的老树被风吹得呼呼作响,城外那条长长的林荫道,现在应该已是一把巨大遮天的伞了吧?老家房梁上的燕子现在怕是早就归巢了吧?
不知何时吹起了南风,天上的云彩也随风轻轻移动,母亲一动不动痴痴地望着天际的云,看了好久,抬起手数着涌动的云,喃喃自语:“这一片也许是那儿的云朵呢?”
“娘,您说什么?”小弟有些纳闷。
“傻孩子,娘在想屋梁上做窝的燕子呢!”母亲抬起手抚摸了一下小弟柔软的头发,充满慈爱地看着他。
“燕子,什么燕子?”小弟更疑惑了,“这儿哪里有燕子?”
母亲笑了,只是她的笑很干涩,透露出一股苦味儿。小弟不再说话了,他静静地看着母亲;而我的母亲仍旧痴痴地望着天边的云彩,好像在等什么消息似的。
我洗完衣服就出了家门。我们把母亲扶回炕上,小弟送我出门,私下跟我说了这件事,我当然知道母亲心里在想什么。在千里之外的老家,那里有和这里一样一望无际辽阔的沃土;那里也有河流,只是不像这里这么辽阔;那里也有冬天,只是不像这里这么漫长和寒冷;那里的春天很温暖,老人们最爱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惬意地晒太阳;那里啊,那里可能还有母亲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我的舅舅。只是啊,我们离开家这么多年了,老家,还是母亲想象中的那个样子吗?
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可我这头犊子却在母亲的热望和不可确定的现实之间犯了难。回去吗?我们现在一家老小一无所有,万一回去后情况比这还糟糕,我们该怎么办?万一路上,母亲支撑不住,我们该怎么办?我现在到底应该怎么选择?
回顾往昔,我这一辈子似乎从来没有遇到什么事情比这个问题还要让我难以抉择。当时我在稚嫩的脑子里固执地认为:回去与不回去事关整个家庭的生死存亡。在我心里,仿佛这一步走错,我们全家人将万劫不复。现在,当我回想起来,我应该欣慰: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才真正成为一个有判断、能决断的人。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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